卷三十四
唐代:李大师、李延寿
孙绍 张普惠 成淹 范绍 刘桃符 鹿悆 张耀 刘道斌 董绍 冯元兴
孙绍,字世庆,昌黎人也。少好学,通涉经史。初为校书郎,稍迁给事中,后 为门下录事。好言得失,与常景共修律令。延昌中,绍表曰:
臣闻建国有计,虽危必安;施化能和,虽寡必盛;政乖人理,虽合必离;作用失机,虽成必败。此乃古今同然,百王之定法也。今二虢京门,了无严防;南北二中,复阙固守;长安、鄴城,股肱之寄;穰城、上党,腹背所冯。四军、五校之轨,领、护分事之式,徵兵储粟之要,舟车水陆之资,山河要害之权,缓急去来之用,持平赴救之方,节用应时之法,特宜修置,以固堂堂之基。持盈之体,何得而忽?且法开清浊,而清浊不平;申滞理望,而卑寒亦免。士庶同悲,兵徒怀怨。中正卖望于下里,主案舞笔于上台,真伪混淆,知而不纠,得者不欣,失者倍怨。使门齐身等而泾、渭奄殊,类应同役而苦乐县异,士人居职,不以为荣;兵士役苦,必不忘乱。故有竞弃本生,飘藏他土。或诡名托养,散没人间;或亡命山薮,渔猎为命;或投杖强豪,寄命衣食。又应迁之户,逐乐诸州;应留之徒,避寒归暖。职人子弟,随荣浮游,南北东西,卜居莫定。关禁不修,任意取适,如此之徒,不可胜数。爪牙不复为用,百工争弃其业。混一之计,事实阙如;考课之方,责办无日;流浪之徒,决须精校。今强敌窥时,边黎伺隙,内人不平,久戍怀怨。战国之势,窃谓危矣。必造祸源者,北边镇戍之人也。若夫一统之年,持平用之者,大道之计也;乱离之期,纵横作之者,行权之势也。故道不可久,须文质以换情;权不可恆,随污隆以牧物。文质应世,道形自安;污隆获衷,权势亦济。然则王者计法之趣,化物之规,圆方务得其境,人物不失其地。又先帝时,律、令并议,律寻施行,令独不出,十余年矣。臣以令之为体,即帝王之身,分处百揆之仪,安置九服之节,乃是有为之枢机,世法之大本也。然修令之人,亦皆博古,依古撰置,大体可观,比之前令,精粗有在。但主议之家,大用古制。若令依古,高祖之法,复须升降,谁敢措意有是非哉?以是争故,久废不理。然律、令相须,不可偏用,今律班令止,于事甚滞。若令不班,是无典法,臣下执事,何依而行?臣等修律,非无勤止,署下之日,臣乃无名,是谓农夫尽力,他食其秋,功名之所,实怀于悒。
正光初,兼中书侍郎。绍性抗直,每上封事,常至恳切,不惮犯忤。但天性疏脱,言乍高下,时人轻之,不见采览。绍兄世元善弹筝,早卒。绍后闻筝声,便涕泗鸣咽,舍之而去。后为太府少卿,曾因朝见,灵太后谓曰:“卿年稍老矣。”绍曰:“臣年虽老,臣卿乃少。”太后笑之。迁右将军、太中大夫。
绍曾与百僚赴朝,东掖未开,守门候旦。绍于众中引吏部郎中辛雄于众外,窃谓曰:“此中诸人,寻当死尽,唯吾与卿,犹享富贵。”未几,有河阴之难。绍善推禄命,事验甚多,知者异之。
永安中,拜太府卿,以前参议《正光壬子历》,赐爵新昌子。后卒于右光禄大夫,赠尚书左仆射,谥曰宣。子伯元袭爵。
张普惠,字洪赈,常山九门人也。身长八尺,容貌魁伟,精于《三礼》,兼善《春秋》、百家之说。太和十九年,为主书,带制局监,颇为孝文所知。转尚书都令史。任城王澄重其学业,为其声价。澄为雍州刺史,启普惠为府录事参军,寻行冯翊郡事。
澄功衰在身,欲七月七日集文武北园马射。普惠奏记于澄曰:
窃闻三杀九亲,别疏昵之叙;五服六术,等衰麻之心。皆因事饰情,不易之道者也。然则莫大之痛,深于终身之外;书策之哀,除于丧纪之内。外者不可无节,故断之以三年;内者不可遂除,故敦之以日月。况《礼》,大练之日,鼓素琴,盖推以即吉也;小功以上,非虞祔练除不沐浴,此拘之以制也。曾子问曰:“相识有丧服,可以与于祭乎?”孔子曰:“缌不祭,又何助于人。”祭既不与,疑无宴食之道。又曰:“废丧服,可以与于馈奠之事乎?”子曰:“脱衰与奠,非礼也。”注云:“谓其忘哀疾。”愚谓除丧之始,不与馈奠,小功之内,其可观射乎?《杂记》云:“大功以下,既葬适人,人食之。其党也食之,非其党不食。”食犹择人,于马射为或非宜。伏见明教,立射会之限,将以二七令辰,集城中文武肄武艺于北园,行揖让于中否。时非大阅之秋,景涉妨农之节,国家缟禫甫除,殿下功衰仍袭,释而为乐,以训百姓,便是易先王之典教,忘哀戚之情,恐非所以昭令德、视子孙者也。案射仪,射者以礼乐为本,忘而从事,不可谓礼;钟鼓弗设,不可谓乐。舍此二事,何用射为!又七日之戏,令制无之,班劳所施,虑违事体,府库空虚,宜待新调。乞至九月,备饰尽行,然后奏《狸首》之章,宣矍相之命,声轩县,建云钲,神人忻暢于斯时也。
澄意纳其言,托辞自罢,乃答曰:“今虽非公制,而此州承前已有斯式。且纂文习武,人之常艺。岂可于常艺之间,要须令制乎?《礼》,兄弟内除,明哀已杀;小功,客至主不绝乐。听乐则可,观武岂伤?直自事缘须罢,先以令停,方获此请,深具来意。”
澄转扬州,启普惠以羽林监领镇南大将军开府主簿。普惠既为澄知,历佐二籓,甚有声誉。还朝,仍羽林监。
澄遭太妃忧,臣僚为立碑颂,题碑欲云“康王元妃之碑”。澄访于普惠,普惠答曰:“谨寻朝典,但有王妃,而无元字。鲁夫人孟子称元妃者,欲下与继室声子相对。今烈懿太妃作配先王,更无声子、仲子之嫌,窃谓不假元字以别名位。且以氏配姓,愚以为在生之称,故《春秋》‘夫人姜氏至自齐’;既葬,以谥配姓,故经书‘葬我小君文姜’,又曰‘来归夫人成风之襚’,皆以谥配姓。古者妇人从夫谥,今烈懿太妃德冠一世,故特蒙褒锡,乃万代之高事,岂容于定名之重,而不称‘烈懿’乎。”澄从之。
后为步兵校尉,以本官领河南尹丞。宣武崩,坐与甄楷等饮酒游从,免官。故事,免官者,三载之后,降一阶而叙,若才优擢授,不拘此限。熙平中,吏部尚书李韶奏普惠有文学。依才优之例,敕除宁远将军、司空仓曹参军。朝议以不降阶为荣。时任城王澄为司空,表议书记多出普惠。
广陵王恭、北海王颢疑为所生祖母服期与三年,诏群僚会议。普惠议曰:
谨案:二王祖母皆受命先朝,为二国太妃,可谓受命于天子,为始封之母矣。《丧服》“慈母如母”,在三年章,传曰:“贵父命也。”郑注云:“大夫之妾子,父在为母大功,则士之妾子为母期。父卒,则皆得伸。”此大夫命其妾子,以为母所慈,犹曰贵父命,为之三年;况天子命其子为列国王,命其所生母为国太妃,反自同公子为母练冠之与大功乎。《传》曰:“始封之君,不臣诸父昆弟。”则当服其亲服。若鲁、卫列国,相为服期,判无疑矣。何以明之?《丧服》:“君为姑姊妹女子子嫁于国君者。”《传》曰:“何以大功?尊同也。尊同,则得服其亲服。诸侯之子称公子,公子不得祢先君。”然则兄弟一体,位列诸侯,自以尊同,得相为服,不可还准公子,远厌天王。故降有四品,君、大夫以尊降,公子、大夫之子以厌降,名例不同,何可乱也。《礼》,大夫之妾子,以父命慈己,申其三年。太妃既受命先帝,光昭一国,二王胙土茅社,显锡大邦,舍尊同之高据,附不祢之公子,虽许、蔡失位,亦不是过。《服问》曰:“有从轻而重,公子之妻,为其皇姑。”公子虽厌,妻尚获申,况广陵、北海,论封君则封君之子,语妃则命妃之孙,承妃纂重,远别先皇,更以先后之正统,厌其所生之祖嫡,方之皇姑,不以遥乎?今既许其申服,而复限之以期,比之慈母,不亦爽欤?《经》曰:“为君之祖父母、父母、妻、长子”,《传》曰:“何以期?父母长子君服斩。妻则小君。父卒,然后为祖后者,服斩。”今祖乃献文皇帝,诸侯不得祖之。母为太妃,盖二王三年之证。议者近背正经,以附非类,差之毫毛,所失或远。且天子尊则配天,莫非臣妾,何为命之为国母,而不听子服其亲乎?《记》曰:“从服者,所从亡则已。”又曰:“不为君母之党服,则为其母之党服。今所从既亡,不以亲服服其所生,则属从之服,于何所施?若以诸王入为公卿,便同大夫者,则当今之议皆不须以国为言也。今之诸王,自同列国,虽不之国,别置臣僚,玉食一方,得不以诸侯言之?
敢据《周礼》,辄同三年。
当时议者,亦有同异。国子博士李郁于议罢之后,书难普惠,普惠据《礼》还答,郑重三反,郁议遂屈。转谏议大夫,澄谓普惠曰:“不喜君得谏议,唯喜谏议得君。”
时灵太后父司徒胡国珍薨,赠相国、太上秦公。普惠以前世后父无太上之号,诣阙上疏,陈其不可。左右畏惧,莫敢为通。会闻胡家穿圹下坟有盘石,乃密表曰:“窃见故侍中、司徒胡公,怀道含灵,实诞圣后,近枢克惟允之寄,居槐体论道之明。故以功余九锡,褒假鸾纛,深圣上之加隆,极慈后之至爱,宪章天下,不亦可乎!而太上之号,窃谓未衷。何者?《礼记》曰:‘天无二日,土无二王,尝禘郊社,尊无二上。’窃谓高祖受禅于献文皇帝,故仰尊为太上皇,此因上上而生名也。皇太后称令以系敕下,盖取三从之道,远同文母,列于十乱,则司徒为太上,恐乖系敕之意。《易》曰‘困于上者,必反于下。’比克吉定兆,而以浅改卜,群心悲惋,亦或天地神灵所以垂至戒,启圣情。伏愿停司徒逼同之号,从卑下不逾之称,则天下幸甚。”
太后览表,亲至国珍宅,召集五品已上博议其事。任城王澄、太傅清河王怿、侍中崔光、御史中尉元匡、尚书崔亮并同有难,普惠并以理正之,无所屈。廷尉少卿袁翻曰:“《周官》:上公九命,上大夫四命,命数虽殊,同名为上,何必上者皆是极尊。”普惠厉声呵翻曰:“礼有下卿、上士,何止大夫与公。但今所行,以太加上,二名双举,不得非极。雕虫小艺,微或相许,至于此处,岂卿所及!”翻甚有惭色,默不复言。议者咸以太后当朝,志相党顺,遂奏曰:“张普惠辞虽不屈,然非臣等所同。涣汗已流,请依前诏。”太后复遣元叉、贾璨宣令谓普惠曰:“朕之所行,孝子之志;卿之所陈,忠臣之道。群公已有成议,卿不得苦夺朕怀。后有所见,勿得难言。”
初,普惠被召,传诏驰骅骝马来,甚迅速,伫立催去。普惠诸子忧怖涕泗。普惠谓曰:“我当休明之朝,掌谏议之任,若不言所难言,谏所难谏,便是唯唯,旷官尸禄。人生有死,死得其所,夫复何恨。然朝廷有道,汝辈勿忧。”及议罢,旨劳还宅,亲故贺其幸甚。
时中山杜弼遗书普惠曰:“明侯深儒硕学,身负大才,执此公方,来居谏职,謇謇如也,谔谔如也。一昨承在胡司徒弟,当庭面诤,虽问难锋至,而应对响出。宋城之带始萦,鲁门之柝裁警,终使群后逡巡,庶僚拱默。虽不见用于一时,固已传美于百代。闻风快然,敬裁此白。”普惠美其此书,每为口实。
普惠以天下人调,幅度长广,尚书计奏,复徵绵麻,恐人不堪命。上疏曰:“伏闻尚书奏复绵麻之调,遵先皇之轨。夙宵惟度,欣战交集。仰惟高祖废大斗,去长尺,改重秤,所以爱万姓,从薄赋。知军国须绵麻之用,故云幅度之间,亿兆应有绵麻之利,故绢上税绵八两,布上税麻十五斤。万姓得废大斗,去长尺,改重秤,荷轻赋之饶,不适于绵麻而已。故歌舞以供其赋,奔走以役其勤。夫信行于上,则亿兆乐输于下。自兹已降,渐渐长阔,百姓嗟怨,闻于朝野。伏惟皇太后未临朝之前,陛下居谅暗之日,宰辅不寻其本,知天下之怨绵麻,不察其幅广、度长、秤重、斗大,革其所弊,存其可存,而特放绵麻之调,以悦天下之心。此谓悦之不以道,愚臣所以未悦者也。”
普惠又表乞朝直之日,时听奉见。自此之后,月一陛见。又以孝明不亲视朝,过崇佛法,郊庙之事,多委有司,上疏曰:“伏惟陛下重晖纂统,钦明文思,天地属心,百神伫望。伏愿躬致郊庙之虔,亲纡朔望之泽,释奠成均,竭心千亩,明发不寐,洁诚禋祼,孝弟可以通神明,德教可以光四海。然后精进三宝,信心如来。道由化深,故诸漏可尽;法随礼积,故彼岸可登。量撤僧寺不急之华,还复百官久折之秩。已兴之构,务从简成;将来之造,权令停息。但仍旧贯,亦何必改作。庶节用爱人,法俗俱赖。”寻别敕付外,议释奠之礼。
时史官克日蚀,豫敕罢朝。普惠以逆废非礼,上疏陈之。又表论时政得失:一曰审法度,平斗尺,租调务轻,赋役务省。二曰听舆言,察怨讼,先皇旧事有不便于政者,请悉追改。三曰进忠謇,退不肖,任贤勿贰,去邪勿疑。四曰兴灭国,继绝世,勋亲之胤,所宜收叙。书奏,孝明、灵太后引普惠于宣光殿,随事难诘。延对移时,太后曰:“小小细务,一一翻动,更成烦扰。”普惠曰:“圣上之养庶物,若慈母之养赤子。今赤子几临危壑,将赴水火,以烦劳而不救,岂赤子所望于慈母!”太后曰:“天下苍生,宁有如此苦事?”普惠曰:“天下之亲懿,莫重于太师彭城王,然遂不免枉死。微细之苦,何可得无?”太后曰:“彭城之苦,吾已封其三子,何足复言。”普惠曰:“圣后封彭城之三子,天下莫不忻至德,知慈母之在上。臣所以重陈者,凡如此枉,乞垂圣察。”太后曰:“卿云兴灭继绝,意复谁是?”普惠曰:“昔淮南逆终,汉文封其四子,盖骨肉之不可弃,亲亲故也。窃见咸阳、京兆,乃皇子皇孙,一德之亏,自贻悔戾;沈沦幽壤,缅焉弗收,岂是兴灭继绝之意?”太后曰:“卿言有理,当命公卿博议。”
及任城王澄薨,普惠荷其恩待,朔望奔赴,至于禫除,虽寒暑风雨,无不必至。初,澄嘉赏普惠,临薨启为尚书右丞。灵太后既深悼澄,览启从之。诏行之后,尚书诸郎以普惠地寒,不应便居管辖,相与为约,并欲不放上省,纷纭多日乃息。
正光二年,诏遣杨钧送蠕蠕主阿那瑰还国。普惠谓遣之将贻后患,上疏极言其不可。表奏不从。魏子建为益州刺史,有赃罪,普惠被使验之,事遂得释,故子建父子甚德之。时梁西丰侯正德诈称降款,朝廷颇事当迎。普惠请付扬州,移还萧氏,不从。俄而正德果逃还。后除光禄大夫,右丞如故。
先是,仇池武兴郡氐数反,西垂郡戍,租连久绝。诏普惠以本官为持节、西道行台,给秦、岐、泾、华、雍、豳、东秦七州兵武三万人,任其召发;送南秦、东益二州兵租,分付诸戍。其所部将统,听于关西牧守之中随机召遣。军资板印之属,悉以自随。事讫还朝,赐绢布一百段。时诏访冤屈,普惠上疏,多所陈论。出除东豫州刺史。淮南九戍十三郡,犹因梁前弊,别郡异县之人错杂居止。普惠乃依次括比,省减郡县,上表陈状,诏许之。宰守因此,绾摄有方,奸盗不起,人以为便。
普惠不营财业,好有进举,敦于故旧。冀州人侯坚固少时与其游学,早终。其子长瑜,普惠每于四时请禄,无不减赡,给其衣食。及为豫州,启长瑜解褐,携其合门拯给之。在州卒,谥曰宣恭。
成淹,字季文,上谷居庸人也。好文学,有气尚。仕宋为员外郎,领军主,援东阳、历城。皇兴中,降慕容白曜,赴阙,授兼著作佐郎。时献文于仲冬月欲巡漠北,朝臣以寒甚固谏,并不纳。淹上《接舆释游论》,帝览之,诏尚书李曰:“卿诸人不如成淹论,通释人意。”乃敕停行。
太和中,文明太后崩,齐遣其散骑常侍裴昭明、散骑侍郎谢竣等来吊,欲以朝服行事。主客不许,昭明等执志不移。孝文敕尚书李冲选一学识者更与论执。冲奏遣淹。昭明言:“不听朝服行礼,义出何典?”淹言:“玄冠不吊,童孺共闻。昔季孙将行,请遭丧之礼,千载之下,犹共称之。卿方谓义出何典,何其异哉!”昭明言:“齐高帝崩,魏遣李彪通吊,初不素服,齐朝亦不为疑。”淹言:“彪通吊之日,朝命以吊服自随。彼不遵高宗追远之慕,乃逾月即吉。齐之君臣,皆已鸣玉盈庭,彪行人,何容独以衰服间衣冠之中?我皇处谅暗以来,百官听于冢宰,卿岂得以此方彼也?”昭明乃摇膝而言曰:“三皇不同礼,亦安知得失所归。”淹言:“若如来谈,卿以虞舜、高宗为非也?”昭明相顾笑曰:“非孝者,宣尼有成责,行人亦弗敢言。使人唯赍袴褶,不可以吊,幸借衣飖,以申国命。今为魏朝所逼,还南日,必得罪本朝。”淹言:“彼有君子也,卿将命折中,还南日,应有高赏。若无君子也,但令有光国之誉,虽非理得罪,亦复何嫌。南史、董狐,自当直笔。”既而敕送衣飖给昭明等,明旦引入,皆令文武尽哀。后正佐郎。
其后,齐遣其散骑常侍庾荜、散骑侍郎何宪、主书邢宗庆等来聘,孝文敕淹接于外馆。宗庆语淹言:“南北连和既久,而比弃信绝好,为利而动,岂是大国善邻之义?”淹言:“夫为王者不拘小节,岂得眷眷守尾生之信!且齐先主历事宋朝,当应便尔欺夺?”宗庆、庾荜及从者皆相顾失色。何宪知淹昔从南入,以手掩目曰:“卿何不作于禁而作鲁肃?”淹言:“我舍逆效顺,欲追踪陈、韩,何于禁之有!”宪亦不对。
王肃之至,銮舆行幸。肃多扈从,敕淹将引,若有古迹,皆使知之。行到朝歌,肃问:“此是何城?”淹言:“纣都朝歌城。”肃言:“故应有殷之顽人。”淹言:“昔武王灭纣,悉居河洛,中因刘、石乱华,仍随司马东度。”肃知淹寓青州,乃笑谓曰:“青州何必无其余种。”淹以肃本隶徐州:“若言青州,本非其地,徐州间今日重来,非所知也。”肃遂伏马上掩口笑,顾谓侍御史张思宁曰:“向聊因戏言,遂致辞溺。”思宁驰马以闻,孝文大悦,谓彭城王勰曰:“淹此段足为制胜。”舆驾至洛,肃因侍宴,帝戏肃曰:“近者行次朝歌,闻成淹共卿殊有往复,卿试重叙之。”肃言:“臣于朝歌失言,一之已甚,岂宜再说。”遂大笑。肃又言淹才词,宜应叙进。帝言:“若因此进淹,恐辱卿转甚。”肃言:“臣屈己达人,正可显臣之美。”帝曰:“卿为人所屈,欲求屈己之名,复于卿大优。”肃言:“淹既蒙进,臣得屈己申人,此所谓陛下惠而不费。”遂酣笑而止。赐淹龙厩上马一匹,并鞍勒宛具,朝服一袭。转谒者仆射。
时迁都,帝以淹家贫,敕给事力,送至洛阳,使与家累相随。及车驾济淮,敕征淹。淹于路左请见,曰:“敌不可小,愿圣明保万全之策。伏闻发洛已来,诸有谏者,解官夺职,恐非圣明纳下之义。”帝优而容之。
帝幸徐州,敕淹与闾龙驹专主舟楫,将汎泗入河,溯流还洛。军次磝碻,淹以黄河浚急,虑有倾危,乃上疏陈谏。帝敕淹曰:“朕以恆、代无运漕之路,故京邑人贫。今移都伊、洛,欲通运四方。黄河急浚,人皆难涉,我因此行乘流,所以开百姓之心。知卿诚至而不得相纳。”赐骅骝马一匹,衣冠一袭。除羽林监、主客令。
于时宫殿初构,运材日有万计。伊、洛流澌,苦于厉涉。淹遂启求敕都水造浮航。帝赏纳之,意欲荣淹于众。朔旦受朝,百官在位,乃赐帛百匹,知左右二都水事。景明三年,出除平阳太守。还朝,病卒,赠光州刺史,谥曰定。
子宵,字景鸾,好为文咏,坦率多鄙俗,与河东姜质等朋游相好,诗赋间起,知音之士所共嗤笑。卒于书侍御史。
范绍,字始孙,燉皇龙勒人也。少聪敏。年十二,父命就学,师事崔光。以父忧废业。母又诫之曰:“汝父卒日,令汝远就崔生,希有成立。今已过期,宜遵成命。”绍还赴学。太和初,充太学生,转算生,颇涉经史。孝文选为门下通事令史,迁录事,掌奏文案。帝善之,又为侍中李冲、黄门崔光所知。帝曾谓近臣曰:“崔光从容,范绍之力。”后朝廷有南讨计,发河北数州田兵,通缘淮戍兵合五万余人,广开屯田。八座奏绍为西道六州营田大使,加步兵校尉。绍勤于劝课,频岁大获。又诏与都督、中山王英论攻钟离。绍观其城隍,恐不可陷,劝令班师,英不从。绍还,具以状奏闻。俄而英败。后历位并州刺史、太常卿。庄帝初,遇害河阴。
刘桃符,中山卢奴人也。生不识父,九岁丧母。性恭谨,好学。举孝廉,射策甲科。历碎职,累迁中书舍人。以勤明见知,久不迁职。宣武谓曰:“扬子云为黄门,顿历三世。卿居此任始十年,不足辞也。”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居边贪秽,宣武频诏桃符慰喻之。桃符还,具称益宗老耄,而诸子非理处物。宣武后欲代之。恐其背叛,拜桃符东豫州刺史,与后将军李世哲领众袭益宗。语在《益宗传》。桃符善恤蛮左,为人吏所怀。久之,徵还。病卒,赠洛州刺史。
鹿悆,字永吉,济阴乘氏人也。祖寿兴,沮渠氏库部郎。父生,再为济南太守,有政绩。献文嘉其能,特徵赴季秋马射,赐以骢马,加以青服,彰其廉洁。时三齐始附,人怀苟且,蒲博终朝,颇废农业。生立制断之,闻者嗟善。后卒于淮阳太守,追赠兗州刺史。悆好兵书、阴阳、释氏之学,彭城王勰召为馆客。尝诣徐州,马疲,附船而至大梁。夜睡,者上岸,窃禾四束饲马。船行数里,悆觉,即停船至取禾处,以缣三丈置禾束下而反。
初为真定公子直国中尉,恆劝以忠廉之节。尝赋五言诗曰:“峄山万丈树,雕镂作琵琶,由此材高远,纟玄响蔼中华。”又曰:“援琴起何调?幽兰与白雪,丝管韵未成,莫使纟玄响绝!”子直少有令问,悆欲其善终,故以讽焉。后随子直镇梁州,州有兵粮和籴,和籴者靡不润屋,悆独不取。子直强之,终不从。
孝庄为御史中尉,悆兼殿中侍御史,监临淮王彧军。时梁遣其豫章王综据徐州,综密信通彧,云欲归款。众议谓不然,悆遂请行,曰:“综若诚心,与之盟约;如其诈也,岂惜一人命乎!”时徐州始陷,边方骚扰,综部将成景俊、胡龙牙并总强兵,内外严固。悆遂单马间出,径趣彭城。未至之间,为综军主程兵润所止。问其来状。悆曰:“我为临淮王所使。”兵润遣人白龙牙等。综既有诚心,闻悆被执,语景俊等曰:“我每疑元略规欲叛城,将验虚实,且遣左右为元略使,入魏军中唤彼一人。其使果至,可令人诈作略身,在一深室,托为患状,呼使户外,令人传语。”时略始被梁武追还。综又遣腹心人梁话迎悆,密语意状,令善酬答。引悆诣龙牙所。龙牙语悆曰:“元中山甚欲相见,故令唤卿。”又曰:“安丰、临淮,将少弱卒,规复此城,容可得乎?”悆曰:“彭城,魏之东鄙,势在必争,可否在天,非人所测。”龙牙曰:“当如卿言。”复诣景俊住所,停悆外门,久而未入。时夜已久,有综军主姜桃来与悆言,谓曰:“元法僧魏之微子,拔城归梁,梁主待物有道。”乃上指曰:“今岁星在斗,吴之分野,君何不归梁国?”悆答曰:“法僧,莒仆之流,而梁纳之,无乃有愧于季孙也!今月建鹑首,斗牛受破,岁星木也,逆而克之,吴国败丧不久。且衣锦夜游,有识不许。”言未尽,乃引入见景俊。景俊良久谓曰:“卿不为刺客也?”答曰:“今者为使,欲反命本朝,相刺之事,更卜后图。”为设食,悆强饮多食,向敌数人,微自夸矜。诸人相谓曰:“壮哉!”乃引向元略所,一人引入户,指床令坐。一人别在室中出,谓悆曰:“中山王有教:‘我昔有以向南,且遣相唤,欲问卿事。晚来患动,不获相见。’遂辞而退。须臾天晓,综军主范勖、景俊司马杨票等,竞问北朝士马多少,悆陈士马之盛。寻而与梁话盟契讫。未旬,综降诏封悆定陶县子,除员匀散骑常侍。永安中,为右将军、给事黄门侍郎,进爵为侯。虽任居通显,志在谦退,迎送亲宾,加于畴昔。而自无屋宅,常假赁居止,布衣粝食,寒暑不变。孝庄嘉其清洁,时复赐以钱帛。
及东徐城人吕文欣杀刺史元大宾,南引梁人,诏悆以使持节、散骑常侍、安东将军为六州大使,与行台樊子鹄讨破之。悆又购斩文欣。还,拜金紫光禄大夫,兼尚书右仆射、东南道三徐行台。与都督贺拔胜等拒尔硃仲远,军败还京。
天平中,除梁州刺史。时荥阳人郑荣业反,围州城。城降,荥业送悆于关西。
张耀,字景世,自云南阳西鄂人也。仕魏,累迁步兵校尉。永宁寺塔大兴,经营务广。灵太后曾幸作所,凡有顾问,耀敷陈指画,无所遗阙,太后善之。后为别将,以军功封长平男。历岐、东荆州刺史。
天平初,迁鄴草创,右仆射高隆之、吏部尚书元世俊奏曰:“南京宫殿,毁撤送都,连筏竟河,首尾大至,自非贤明一人,专委受纳,则恐材木耗损,有关经构。耀清直素著,有称一时,臣等辄举为大将。”诏从之。耀勤于其事,寻转营构左都将。兴和初,加卫大将军。宫殿成,除东徐州刺史。卒于州,赠司空公,谥曰懿。
刘道斌,武邑灌津人也。有器干,腰带十围,须髯甚美。初拜校书郎,转主书,颇为孝文所知。从征南阳,还,加积射将军、给事中。帝谓黄门郎邢峦曰:“道斌是行,便异侪流矣。”宣武即位,迁谒者仆射。后历恆农太守、岐州刺史,所在有清贞称。卒于州,谥曰康。道斌在恆农,修立学馆,建孔子庙堂,图画形像。去郡后,故吏追思之,复立道斌形于孔像之西而拜谒焉。
董绍,字兴远,新蔡鲖阳人也。少好学,颇有文义。起家四门博士,累迁兼中书舍人,为宣武所赏。豫州城人白早生以城南叛,诏绍慰劳,为贼锁禁送江东。梁领军吕僧珍暂与绍言,便相器重。梁武闻之,使劳绍云:“忠臣孝子不可无之,今当听卿还国。”绍曰:“老母在洛,无复方寸,既奉恩贷,实若更生。”乃引见之,谓曰:“战争多年,人物涂炭,是以不耻先言,欲与魏朝通好,卿宜备申此意。若欲通好,今以宿豫还彼,彼当以汉中见归。”及绍还,虽陈说和计,朝廷不许。后除洛州刺史。绍好行小惠,颇得人情。萧宝夤反于长安,绍上书求击之,云:“臣当出瞎巴三千,生啖蜀子。”孝明谓黄门徐纥曰:“此巴真瞎也?”纥答:“此绍之壮辞,云巴人劲勇,见敌无所畏,非实瞎也。”帝大笑,敕绍速行。以拒宝夤功,赏新蔡县男。尔硃天光为关右大行台,启为大行台从事,兼吏部尚书。天光败,贺拔岳复请绍为其开府谘议参军。岳后携绍于高平牧马,绍悲而赋诗曰:“走马山之阿,马渴饮黄河。宁谓胡关下,复闻楚客歌!”岳死,周文帝亦重之。及孝武西迁,除御史中丞,非其好也。郁郁不得志,或行戏街衢,或与少年游聚,不自拘持,颇类失性。孝武崩,周文与百官推奉文帝,上表劝进,令吕思礼、薛憕作表,前后再奏,帝尚执谦冲不许。周文曰:“为文能动至尊,唯董公耳!”乃命绍为第三表,操笔便成。表奏,周文曰:“开进人意,不当如此也?”及登祚,方任用之,而绍议论朝廷,赐死。孙嗣。
冯元兴,字子盛,东魏郡肥乡人也。少有操尚。举秀才,中尉王显召为检校御史,迁殿中御史。司徒江阳王继召为记室参军,遂为元叉所知。叉执朝政,引为尚书殿中郎,领中书舍人,仍御史,预闻时事。卑身克己,人无恨焉。家素贫约,食客恆数十人,同其饥饱,时人叹尚之。太保崔光临薨,荐元兴为侍读,尚书贾思伯为侍讲,授孝明《杜氏春秋》。元兴常为擿句,儒者荣之。叉既赐死,元兴亦被废。乃为《浮萍诗》以自喻曰:“有草生碧池,无根水上荡,脆弱恶风波,危微苦惊浪。”普泰初,为光禄大夫,领中书舍人。太昌初,卒于家,赠齐州刺史。元兴世寒,因元叉之势,托其交道,相用为州主簿,论者以为非伦。
时有济郡曹昂,有学识,举秀才。永安中,除太学博士,兼尚书郎。常徒步上省,以示清贫,忽遇盗,大失绫缣,时人鄙其矫诈。
论曰:孙绍关左之士,又能指论时务。张普惠明达典故,强直从官,侃然不挠,其有王臣之风矣。成淹、范绍、刘桃符、鹿悆、张耀、刘道斌、董绍、冯元兴等,身遭际会,俱得效其所能,苟曰非才,亦何能致于此也。
部分译文
成淹,字季父,上谷居庸人。喜好文学,有气慨。在南宋任员外郎,兼领军主,曾领军救援过东阳、历城。皇兴年间,向慕容白曜投降。到京城,被北魏朝廷授予著作佐郎的职务。这年,献文帝想在十一月去漠北巡视,朝臣以气候十分寒冷劝阻,不被采纳。成淹呈上《接舆释游论》一文,献文帝看了,对尚书李讠斤说“:你们说的都不如成淹的这篇文章,他很理解我。”便下令停止北巡。
太和年间,文明太后去世,南齐派散骑常侍裴昭明、散骑侍郎谢竣等人前来吊唁,想穿着朝服参加丧礼,负责接待他们的主客官不同意,而裴韶明等人又固执己见,不愿改变。孝文帝命尚书李冲挑选一名有学识的人与南朝使者论争。李冲奏请派遣成淹。裴韶明问“:不让穿朝服参加丧礼,是出自什么典章?”成淹答道“:戴着上朝时戴的帽子,不能参加祭吊,这是小孩们都知道的礼节。过去季孙将要去参加丧礼,先请教吊丧的有关礼节。千百年来,人们还都在称颂他。你问出自什么典章,是多么令人奇怪啊!”裴韶明接道:“齐高帝驾崩,北魏派李彪吊唁,没有穿素净的丧服,齐朝也没有提出什么疑问。”成淹说“:李彪吊丧的时候,朝廷命他穿丧服参加。他不遵照高崇文成帝追慕远方亡者的感情,过了一个月才到达。齐国的君臣都已经穿着佩带玉石的朝服站满了朝堂,李彪一行怎么能穿着丧服夹在色彩斑斓的朝服中间?我们的皇太后去世以来,朝廷所有的官员都听命于吏部尚书的安排,您怎么能用今天的事和过去的事相比呢?”裴韶明便摇晃着头说:“三皇五帝时,礼仪不尽相同,怎么知道谁对谁错呢?”成淹听了反问道:“如果照这种说法,你认为虞舜和文成帝都不对了”裴韶明笑着看他,说:“对于那不尽孝礼的,孔老夫子有制定好的制度,我没有什么好说的。我们只有自己带的衣服,无法穿着参加吊唁。希望借给我们丧服丧帽,以完成我们前来参加丧礼的使命。现在被你们魏朝逼迫,回到齐朝时,一定会因为我们违犯本朝的规定而受到惩罚。”成淹说“:齐朝如果有懂得礼仪的君主,会因你将朝廷的命令折中变通,而给你很高的奖赏。如果没有这样的君主,但却让你光大了国家的荣誉,虽遭到无理的惩罚,又有什么怨言?南史、董狐这类正直的史官自然会秉笔直书。”不大一会儿,就给裴韶明等人送来丧服丧帽,第二天一早领他入宫祭奠。同时,令文武大臣陪着南朝使者极尽哀悼之情。
后来,齐派散骑常侍庾荜、散骑侍郎何宪、圣书邢宗庆等出使魏,孝文帝命成淹在外馆接待。邢宗庆对成淹说“:南北通好已经很长时间了,而你们背信弃义,断绝友好的交往,为了一国的利益攻打我们,这是一个大国友善地对待邻国的态度吗?”成淹回答“:做天子的不拘泥于细枝末节,怎能像尾生高那样为儿女私情而坚守信约!况且齐的先主原来是刘宋时的大臣,怎么能找机会夺取人家的政权?”邢宗庆、庾荜以及随从来的人都互相看着,脸上改变了颜色。何宪知道成淹是过去从南朝归附北魏的,便用手捂着眼问“:你为什么不做背魏降汉的于禁,而要做忠于东吴的鲁肃?”成淹说:“我舍弃违背天意的南朝,归降顺乎天意的北魏,想效法陈平、韩信,去做什么于禁?”何宪等人无言以对。
王肃从南齐入魏,孝文帝外出巡游,大多让他跟从,又命成淹为他当引导,如果遇上古迹,都要让成淹讲解。走到朝歌,王肃问:“这座城是什么地方?”成淹答“:殷纣王的行都朝歌城。”王肃说“:这里该有殷的遗民。”成淹说“:过去武王打败纣王以后,将他们迁居河洛一带。中间因刘渊、石勒祸乱中华,殷的遗民便随司马氏政权东渡长江。”王肃知道成淹家住青州,便开玩笑地说:“青州未必没有殷纣王的遗种。”成淹因王肃家本来隶属徐州,便反唇讥讽:“要说青州,原来不是殷朝管辖的地方。徐州那里今日来的这个人,不知道是不是纣王的后代?”王肃被逗得趴在马鞍上捂着嘴大笑,对侍御史张思宁说:“我前面不过开个玩笑,便被弄得无言以对。”张思宁将这件事报告给孝文帝,孝文帝非常高兴,对彭城王元勰说“:成淹这段话足可以胜过对方。”孝文帝回到洛阳,王肃因奉命参加宴会,孝文帝笑着问他:“最近到朝歌,听说成淹和你有一段对话,你试着再重复一遍。”王肃说“:我在朝歌失言,一次已经够了,哪能再重复呢?”说罢又大笑起来。王肃说成淹有才干,善于言辞,应提拔重用。孝文帝说:“如果因此提拔他,恐怕对你羞辱得更厉害。”王肃说“:我委屈自己而使别人显达,正可以显出我的美德。”孝文帝说“:你被人屈辱,却想求得屈己达人的名声,这对你大有好处。”王肃说:“成淹既被提拔,我又能得到屈己达人的美名,陛下真可以说惠而不费。”说完又大笑不止。孝文帝便赐给成淹御马一匹,并佩有鞍鞯笼头;朝服一套。不久,成淹被任命为仆射。
当时,迁都洛阳,孝文帝因成淹家里贫穷,下令拨给他力役帮忙。到了洛阳,让他与家人住在一起。孝文帝准备渡淮南征,下令召请成淹。他在路旁求见孝文帝,劝说道:“对敌人不可小视,希望圣上要有保证万全的方略。听说从洛阳出发以来,不少劝谏的大臣都被解除官职,这恐怕不是圣明的英主采纳臣下建议所应该做的。”孝文帝赞扬他的话,并同意了他的意见。孝文帝率大军到达徐州,命成淹与闾龙驹二人专门负责筹集船只,准备由泗水渡入黄河,再西上返回洛阳,军队到了..郂,成淹认为黄河水流湍急,怕出危险,便上疏劝谏。孝文帝对他说“:我认为原来的国都在恒、代一带没有水上运粮的道路,所以,京城的百姓才贫穷。现在迁都到伊河和洛河旁边的洛阳,是想沟通与四面八方的运输。黄河水大流急,人们都认为难以渡过,我借此机会乘船西上,就是消除人们对黄河的畏惧之心。我知道你的奏章是出于至诚,但不能采纳。”赐给他骅骝马一匹,衣服、帽子一套,授予羽林监和主客令的官职。
当时,宫殿刚刚建筑,每天运来的木材等物资数以万计,伊河和洛河的流水干涸,运夫们苦于跋涉。成淹便启奏朝廷,命都水衙门负责建造浮桥。孝文帝接受他的建议,想在众人面前表彰他,第二天早晨上朝,文武百官都在旁边,便赐给他一百匹帛,任他为左右二都水事的官职。
景明三年(502),他出任平阳太守。回到朝中,因病去世。朝廷赠给他光州刺史的官衔,谥号为定。
鹿悆,字永吉,济阴乘氏人。他喜好兵家、阴阳家和佛家的著作。彭城王元勰召请他为馆客。他曾到徐州,骑的马太疲劳了,便坐船到大梁。夜晚入睡时,跟从他的人到岸上偷了四捆庄稼喂马。第二天船开了好几里路,他才知道这件事,立即将船返回偷取庄稼的地方,拿出三丈丝绢放在捆束的庄稼下边,才又开船回返。
开初,他任真定公元子直的国中尉,常常劝元子直要坚守清贞廉洁的节操,曾赋五言诗说:“峰山万丈树,雕镂作琵琶。由此材高远,弦响蔼中华。”又说:“援琴起何调?幽兰与白雪。丝管韵未成,便使弦响绝。”元子直从小就有好的名声,鹿悆想让他善始善终,所以写诗劝谕他。后来,他跟随子直镇守梁州,州中出钱让官吏向民间购买粮食,充作军粮。凡是参与其事的都得到不少好处,惟独鹿悆不要这些好处。子直劝他,他始终不听从。
孝庄帝没即位时,任御史中尉,鹿悆任殿中侍御史,监管临淮王元..的军队。当时,梁派豫章王萧综攻占徐州,萧综秘密给元..通信,说想归顺北魏,众人议论都不以为然,鹿悆便请求去见萧综,说:“他如果诚心投降,我便与他订立盟约;如果是诈降,我怎能爱惜自己的生命呢?”当时,徐州刚被梁军占领,边境上十分混乱。萧综的部将成景俊和胡龙牙都统领着强将精兵,内外把守得十分严密牢固。鹿悆单人独骑,从小路出发,直接奔向彭城。还没有到达,就被萧综的军主程兵润阻拦,问他为什么要来,他答道“:我是临淮王派来的使者。”程兵润派人告诉胡龙牙等人。萧综诚心归降,听说鹿悆被抓住,对成景俊说:“我常怀疑元略劝我献城投降,想验证一下他是否是真心实意,便派左右心腹作为使者,到魏军中,让他们派一个人来。他们的使者果然来到。可命一人扮作元略,躺在一间屋子里,诈称患病,让使者到屋子外面,令人来回传话。”这时,元略刚被梁武帝追回来,萧综派心腹梁话迎接鹿悆,密告他自己的打算,让他好好地招待鹿悆。梁话领他去见胡龙牙,龙牙说:“元中山很想和北魏来的人见面,所以唤你来。”又说“:安丰王和临淮王兵弱将寡,要恢复这座城池,难道能成功吗?”鹿悆答道:“彭城,是魏的东部边境重镇,势在必夺,成败在天,不是人能预料的。”龙牙说:“正如你所说的。”又带他到成景俊的住所,让他停在门外,很久没有让他进去。这时,已是深夜,萧综的军主姜桃来对他说“:元法僧是魏国的微子,却举城向梁投降,梁国的君主对他很好。”又指着天上说“:今年星与斗在吴地分开,你为何不投降梁国?”他说:“元法僧,是莒仆一类角色,而梁国却接纳他,真是有愧于季孙氏呀!现在的月建星在鹑首星的位置,斗星与牛星被冲破,岁星为木,逆而相克刂,吴地的国家灭亡不会太久。你们就像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夜色中游走,有见识的人都不会这样。”话没有说完,他就被引入去见成景俊。景俊很久才对他说“:你不是来做刺客的吧?”他回答“:今天我是使者,还想回到本朝复命,当刺客的事,以后再说。”景俊替他摆设宴席,他喝了许多酒,吃了很多饭,面对周围的人,自我夸耀,旁若无人。陪同的梁人相互告诉说“:真雄壮啊!”便将他引到元略的住所,一个人引他到门口,指着一只凳子让他坐下,一个人从室内走出,对他说“:中山王说‘:我过去曾心向南朝,便派人唤你来,有事向你询问。今晚身体不适,不能见面了。’”鹿悆辞别后退出。不大一会儿天色破晓,萧综的军主范勖,成景俊的司马杨日票等人竞相询问北朝的人马有多少,鹿悆极力陈述魏军人马的强大。不久,他与梁话订立了盟约。不到一旬,萧综投降。朝廷封鹿悆为定陶县子,命他为员外散骑常侍。
永安时,他任右将军、给事黄门侍郎,晋爵位为侯。虽然官职显赫,却谦逊退让,迎送宾客的礼节超过过去。而自己却没有建造住宅,常常租赁别人的房屋居住。布衣粗食,一年到头都是这个样子。孝庄帝为表彰他的廉洁,不断赠给他钱和布匹。
东徐州城人吕文欣杀死刺史元大宝,勾结梁人入城。朝廷命鹿悆为使持节、散骑常侍、安东将军,为六州大使,与行台樊子鹄讨伐梁军,将敌兵打败。鹿悆又悬赏斩杀了吕文欣。回到京城,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,兼任尚书右仆射、东南道三徐行台。与都督贺拔胜等人抗拒尔朱仲远的军队,兵败回到京城。
天平时任梁州刺史。此时,荥阳人郑荣业反叛,包围州城,城内守军投降,郑荣业将鹿悆抓获,送到关西。
董绍,字光远,新蔡鎢阳人。从小喜好学习,十分精通文章的义理。他离家入仕,任四门博士,屡次升迁,官至中书舍人,被宣武帝所赏识。豫州城的白早生献城投降梁朝,朝廷命董绍前去安抚慰劳。他被贼兵锁拿,送到梁朝。梁军领军吕僧珍与他交谈后,很器重他。梁武帝听说了,派人慰劳,说:“忠臣孝子,不能没有啊,今天送你回国。”董绍说:“我的老母亲住在洛阳,我被俘后她老人家已乱了方寸。现在奉恩放还,实在是使老母再生。”梁武帝便接见他,对他说:“双方交战多年,生灵荼炭。所以,我不以先表态停止战争感到耻辱,想和魏朝和好,你回去应向朝廷表达我的意思。如果愿意和好,我们把宿豫城还给魏朝,魏也应当把占据我们的汉中归还。”董绍回国,虽然向朝廷陈说南朝要求和好的意思,朝廷却没有接受。
后来,任洛州刺史。他好行小恩小惠,颇能得到人们的好感,萧宝夤在长安反叛,董绍上书请求讨伐他,说“:我当出动三千瞎了眼的巴籍士兵,生吃了这些蜀地的叛贼。”孝明帝看了对黄门徐纥说“:这些巴人真的是瞎子?”徐纥回答说“:这是董绍的豪言壮语,说巴人勇猛强健,遇见敌人无所畏惧,可不是真瞎呀。”孝明帝听完大笑,命董绍赶快带军出发。因平定萧宝夤叛乱有功,朝廷赐爵为新蔡县男。
尔朱天光任关右大行台,请董绍任大行台从事,兼任吏部尚书。尔朱天光失败,贺拔岳又请他任开府咨议参军。贺拔岳曾带他到高平放牧马群,他慷慨悲歌,赋诗说:“放马来到山脚,马渴了我赶它们走向黄河。难道说我远在胡地边关,也能够听到楚地的乡歌!”贺拔岳死后,周文帝也很器重他。
等到孝武帝西迁长安,他被任命为御史中丞,这不是他所擅长的职务,所以,郁郁不得志。或在大街上嬉戏游乐,或与一群少年聚集在一起,行为不约束检点,好像有些神经失常。孝武帝被宇文泰杀害,宇文泰与朝廷百官都请求元宝炬继位。大家上表劝进,推举吕思礼、薛忄登起草奏章,前后两次陈奏,元宝炬都不同意。宇文泰说“:写奏章能感动至高无上的皇帝的,只有董绍啊!”便命董绍起草第三份奏章,董绍提笔一挥而就。奏章送上,宇文泰看后说:“要打动人心,应当这样啊!”元宝炬称帝,正准备任用他,而董绍却因诽谤朝廷被赐死。
冯元兴,字子盛,东魏郡肥乡人。从小有节操,被举荐为秀才。朝臣元叉很赏识他,元叉执掌朝政,引用他为尚书殿中郎,兼领中书舍人,并让他参与朝廷大事。他严于律己,态度谦恭,人们对他并不恼恨。元叉犯罪被朝廷赐死,冯元兴也被免去官职,他便写下《浮萍诗》,比喻自己的处境“:有一种草生长在清澈的池塘,没有生根,所以在水上飘荡。它脆弱无力,因而厌恶肆虐的狂风;它身材瘦小,因而害怕惊天的大浪。”普泰初年,任光禄大夫,领中书舍人。太昌初年,死在家中。
齐都有一个叫曹昂的,很有学识,被举荐为秀才。永安年间,任太学博士,兼任尚书郎。他不骑马坐轿,常常步行到尚书省去,以表示自己的清贫。他家中忽然被盗贼偷窃,丢失了许多匹带花的绫和很精美的绢。人们对他的矫饰狡诈都很鄙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