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暑病
近代:彭子益
中暑的意义
大气中的暑气,即太阳直射地面之相火,应往下降,尚未下降之气。人身中的暑气,即胆·经相火,尚未降入中气以下之气。病者,此火气在地面之上,熏蒸燔灼,伤人肺气,所谓从口鼻而入是也。一伤之后,引起本身相火,熏人肺金,即是本身相火的暑气自病。引起之后,外来暑气即不负责。中者,伤也。
外来暑气,既是太阳射到地面的热气。此热气人人都呼吸之,而病暑者不过于百人之一人,可见暑病乃人身的暑气自病,外来暑气,不过诱因耳。
少阳暑火,下降则为土气之根,不降则为金气之贼。肺气清降之人,吸入暑气,肺能降之,降则暑化而成生土之火。肺气不能清降之人,吸入暑气,暑气不降,停在上焦,引动本身相火暑气,逆伤肺家,遂成暑病。暑病分轻重两证。
轻证暑病
轻证暑病,发热,热有进退,微恶寒,时作时止,头痛,身软,精神倦怠,或欲呕或不呕,或泻或不泻,舌有薄苔,或黄或白,恶见日光。脉象虚,中部取之。方用藿香一钱,扁豆四钱煎服。泻与呕均加厚朴一钱,吴茱萸三分,黄连三分。头痛甚,加黑豆三钱。鼻气热,加焦栀仁二钱。
本身少阳暑气,散漫胃中,脾胃不和,故恶寒发热。病在脾胃,不在荣卫,病属于虚,故热有进退,时作时止。胆经不降,故头疼。暑气熏肺,故身软而精神倦怠。胆经逆故欲呕。暑气扰于胃中,胃不和,故泻。胆胃俱逆,故舌有薄苔。病在胃间,故脉动中部。暑气伤,故脉虚。胆火逆伤肺阴,故头痛甚。本身暑气浮逆,故恶见日光。肺热故鼻气热。如病已数日,又加口苦,脉则沉取乃得,左脉较弱于右,日久则病深故也。左脉较右脉弱者,暑伤阴也。
藿香降胃和胃,扁豆建中调胃,厚朴降胆理胃,萸连降胃气调升降,黑豆养阴,焦栀仁降相火。此证为普通暑病。不用甘药者,暑病脉在中部,不宜甘性之壅滞也。扁豆性平味淡,最宜暑病。
重证暑病
重证暑病,恶寒,发热,身重疼痛,呼气热而手足逆冷,口开而前板齿燥,小便已,洒洒然毛耸,小有劳身即热,汗出而渴,舌有薄苔。脉象弦细芤迟。方用竹叶石膏汤,竹叶、生石膏、法半夏、党参、粳米各三钱,麦冬、炙甘草各二钱。
本身少阳暑气,伤及肺金。肺内热,故为恶寒。相火逆升,故发热。肺热,故身重疼痛。肺热于内,阳气不能四达,故气热而手足逆冷。肺热则鼻难呼吸,故口开。金水相连,肺热故齿燥。肺经与膀胱经同行皮毛,小便已,则气升,气升而肺热,故毛耸。相火散漫,肺金不能收之,故小有劳身即热。肺胆胃三经俱逆,故舌有薄苔。肺阴被胆经暑气灼伤,故汗出而渴。气被暑伤,津液亏耗,故脉象弦细。暑伤肺阴,故脉芤。暑盛气弱,故脉迟。
竹叶石膏麦冬清肺热,党参粳米炙甘草补中气,以生津液,而降暑气,半夏降胃也。竹叶与麦冬并用,能将肺络中燥热,清降而下,将肺家阴液回复,直达肾家,收令行于上,相火归于下,中气有源,全身的旋转升降,各复本位,是以顷刻之间,病愈人安,有不可思议之妙。凡暑病热病温病之重,无不因肺金被伤而来。盖肺金收降,则暑气热气温气,皆不致上犯之故。不上犯则下降,降则不病也。
如舌苔厚腻,头胀如蒙,是兼有湿气,可加六一散,扁豆皮薏苡各三钱,厚朴一钱。此方之炙草,所以成石膏之功也。此方之石膏麦冬,因汗出而渴,用之以救肺阴也。
暑泻
暑泻者,非暑邪直入胃肠为病,乃肺气为相火暑气所伤,不能收敛清降,因而气机混乱之病也。
缘人身大小二便调匀,全赖肺气清降收敛。肺气能收敛,木气乃能疏泄,相火乃能下行。中气乃能运化,水道乃能清通。肺家一被暑热所伤,不能降敛,于是相火散漫,则发热心烦而作渴,胆胃俱逆,则恶心呕吐而中满,气机壅遏,水道闭塞,木郁不能疏泄,遂成下泻。脉则右盛于左,或左右小弱。方用滑石竹叶荷梗佩兰叶各二钱,以清降肺气,而疏气机,神曲蔻仁各一钱,以温运中宫,郁金粉丹皮各一钱,以疏木郁。自然小便清通,胸膈松快而愈。脉虚加扁豆山药各三钱,以扶中气。
清暑之方,最忌偏用温补,尤忌苦寒。此方平淡而奏大效,清凉以治金木,温运以治中宫,暑月泻利之大法也。最忌温补四字,是对清暑之方的清字而言。
若身热烦躁,汗出不止,此为内寒外热,用大蒜半个,黄土一撮,同捣极烂,新汲井水调服,蒜与黄土调中温寒,新汲井水,收降相火暑气,则热退躁平而汗收也。若不省人事者,新汲井水忌用,改用温开水调服。大蒜通发,同黄土并温补中气。
李东垣之清暑益气汤,党参、黄芪、炙甘草、生姜、红枣补气,苍术、白术、泽泻补脾,当归补血,青皮、神曲理滞,升麻、葛根升清,麦冬、黄柏清肺清热,五味子补肾,为世行治暑有效之方。若果外来暑气入了人身为病,岂可用如此大补之药。可知暑病乃人身相火之气不降之病,相火乃人身生命根本,逆升不降,根本气伤,故用如此众多的补药,而见殊效。人身本气自病的原理,不可忽矣。此方不用升麻为稳妥。此方清字的力量,全在麦冬黄柏二味也。
暑厥
暑热之时,行走暑地,忽然昏倒,不知人事,肢厥,脉不虚者。此则地面的暑气,伤人肺金,窒塞气机所致。法宜芳香通肺并不治暑。方用蔻仁,菖蒲,木通,滑石,磁石,各五分煎服,肺气通降则愈。蔻仁菖蒲开窍活络,以通窒塞的气机,木通滑石磁石引气下行也。脉之不虚乃气窒之象。
暑厥之脉,虚脉多,不虚脉少。虚脉者,宜白糖补中。脉不虚者,宜菖蒲方通滞。白糖方,即脉不虚者亦宜用之。因厥虽是气机不通,然非中气先虚,气机的升降焉能停止。虽厥而脉不虚,不虚在气机。虚在中气。重量白糖水,补起中气,中气一经旋转,气机立即升降。脉的实象,立即转虚。因暑病的原则,本是中虚。中气不虚,偶然吸入暑气,不过头目不清,肺胆之气仍能下降,本身相火之气仍然下行,不致病厥。暑厥之死,死于中气之脱,非死于气机之闭。白糖立可补中气,药则多侯时间,关系亦大矣。中气先虚,因病暑厥,既病之后,中气更虚。虽应服菖蒲方之病,先服白糖方,菖蒲方宜可得白糖之助。白糖补中,不横不滞,有功无过之方也,如菖蒲方来不及,大蒜黄土方甚效,脉虚与不虚皆宜。豆浆重约二两,加盐,不可太咸,热水调化,去渣服,盐补中气,豆浆解暑,豆之解暑,降胆经也。可通治暑病。大蒜方,白糖方,豆浆方,取得迅速,暑厥便利。
其有暑月乘凉,里阳被外阴所遏,皮肤蒸热,恶寒无汗,身痛,此非受暑,乃暑月外感。方用藿香薄荷桑叶各一钱,黑豆绿豆各三钱,煎服,以解外阴,而安里阳即愈。如兼口渴下利,加滑石三钱。
无以上诸证,只寒热头疼者,葱白三个,淡豆豉二钱,盐少许,煎服即愈。此非暑病,乃暑月感寒,脉必有弦紧之象。弦紧者,寒伤荣而卫闭也。故用葱白通之,豉能通滞,又能养中,盐补中气,不加盐,见效不彻底,盐味宜稍厚些,但不可太咸。
又有暑月热极之时,心慌意乱,做卧不安,面红肤热,身软无力,不思饮食,舌净无苔,或舌色满红。此暑火不降,木气失根也。方用乌梅五大枚,冰糖二两,煎汤热服,酸甘相得,痛饮一碗立愈。凡热极而死者,皆相火不降,木气失根,中下之气皆并于上之故。此亦暑病一种,但非暑气入肺,窒塞气机耳。此证脉虚或洪。暑月发热,乌梅白糖汤特效。
乌梅善收相火,大补木气。暑热极盛,气升不降之时,为补益妙方。如秋凉服之,少腹顿胀。盖相火已降,木气业已得根,不宜再事敛补也。热极之时,心慌皮热,小便短赤,一服乌梅汤,小便清长,亦相火下降,肺气清收,木气复疏泄之力也。惟舌有腻苔,不宜服用,将湿敛住,必增胀满,病有恶寒者,亦不宜服用。
中暑大汗昏倒
暑月忽然昏倒,汗出如雨,头昏不能起立。重量冰糖水,或白糖水,频服。或豆浆加盐,热水调化,去渣服。大补中气,胆经相火下降即愈。中暑而用补中药以降胆经暑气,可见非外来暑气为病。
黄豆一把煎服,治一切暑病甚效。黄豆养津养中,能降上焦火气。本书好用黄豆,因其功效高过他药,故多用之。本书宗旨,在把握原则,以应万变,使学者一洗漫无系统之习也。发热欲呕,服下即愈,但中虚脉虚者,又不如豆浆加盐有力,与糖水有力。中虚脉虚兼心慌者,非服炙甘草三钱不效。
温热暑三病,均无实者。至于暑病,则暑伤肺气,更无实者。闭厥一证,愈闭愈虚,所以开闭之药,只合用轻清之品。王孟英医案,伏暑之证,吾人认为自己的伏热便合。
暑热之气,上热下寒,天人所同。多有食寒,饮冷,腹痛泻利,小便不利者。平胃散三钱一服即愈。兼口渴者加六一散。脉迟不渴,背恶寒心躁扰者,此为阴寒之病,平胃散加附子二钱。舌苔厚腻而脉象虚微之中,兼有沉弦一线,心中躁扰者,是脏寒而又兼暑。宜四逆汤,附片干姜炙甘草各二钱以温脏寒,加六一散三钱以清暑气。单阴寒病,舌苔不厚腻也。
其有平日阳虚,忽然病暑者,不论外证如何,其脉浮大无比,按之空虚,是为阳虚。如按之空虚,却于中部,现出细而兼紧,或细而不紧之一线,口又微苦,便是阳虚兼暑。阳虚兼暑,宜四逆汤。附片干姜炙甘草各一二钱,以治阳虚,加冬瓜自然汁一两以清暑,自然能愈。如无瓜汁,六一散三钱或麦冬三钱以代之。老人夏月多病此者。人身相火的暑气聚于胃中,故脉细紧现于中部,细乃肝胆之脉,少阳相火,胆木从化,故口苦脉细。
温病湿热暑病,其重要责任,全在肺家。肺气能收降下行,木气升而复降,即不发生温病。肺气能收降下行,汗尿通利,湿不停留,热无所附,即不发生湿热病。肺气能收降下行,相火不致逆腾,即不发生暑病。温病外证,发热身痛,神志昏迷,脉象模糊。暑病外证,恶寒发热,热则时进时退,时退时进,头热肢冷,气热欲呕,脉则独现中部,虚而稍数。湿热病外证,头重胸闷口苦,恶寒发热,脉象濡数。须将温热经纬所载病证治法,熟玩深思,分别清楚,庶几周密少失。然必归本于本身之气自病,方合事实,用药乃有着落。
温病湿热暑病,皆寻常六气之病。温热诸书,每将瘟疫搀入,学者读之,遂将理路混乱。著者于疫病无实地彻底之经验,以天人圆运动之原理度之,圆运动偏为时令病,偏之太过,则成疫耳。如是则病疫亦有六气之分,不能限于温热也。偏之太过,中气之阻,是疫病乃上实下虚之病。上愈实,下愈虚;下愈虚,上愈实。疫病诸书,只知实不知虚,误了后人不少。
彭子益
彭子益(1871-1949年),云南大理鹤庆人。清末民国年间著名白族医学家。彭子益出言诙谐辛辣,孤傲不驯,才学过人,识见超迈不与同道合。少年时代就对医道情有独钟。经过不断的精心研读,他对传统中医理论典籍的理解和把握达到了一个辨识透辟,由博返约的层次。成年後,负笈游历重庆,自荐于吴棹仙创办之重庆巴县国医学校任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