诊脉先分别脉的大体
近代:彭子益
诊脉,须先定六脉的整个大体。切不可先注意关脉怎样,寸脉怎样,尺脉怎样。先诊整个大体,诊出大体是阳虚是阴虚。阳虚者脉气润,阴虚者脉气枯。润者,无论何病,慎用阴寒药。枯者,无论何病,忌用阳燥药。又要诊出虚的程度如何,方能决断用药。处方定药要在指头未离开脉时决断
定药要在指头未离脉时研究清楚。如诊脉放手,再来定药,即不准确。在脉上定方,即在脉上审察所用的药,与脉的轻重。审察再三,心中安了,放手即提笔写方。写完之后,再写医案,然后可同别人说话。万不可先写医案,后写药方,写完医案,再写药立方。所写之药,必不全合所诊之脉矣。
拟方定药,要在指未离脉之时。如认为中气虚寒,拟用理中汤,是必脉未松微,润而不枯,倘肝胆脉比较细,则干姜伤津,细涩乃津伤之脉,须加少许芍药当归以润肝胆津液,如脉来松微,证现虚寒,当用理中补虚温寒,而左尺比较短少,左尺属水,是水气不足,当加熟地麦冬以补左尺水气,理中汤乃不发生燥热伤津之过。
如麦门冬汤治中虚肺燥,其脉必涩。倘涩而兼细,则去半夏。半夏伤津,细涩之脉最忌。
如小建中汤治虚劳,以芍药降胆经收相火为主,须右脉关寸之间,脉气较他脉为盛,乃受得芍药之苦寒。倘右脉动关寸之间脉气不盛,胆肾之热不足,当减轻芍药。或不减轻芍药,加冰糖白糖以和芍药之苦,免伤胆胃之阳。
如肾气丸治肾气不足,须看左尺右尺比较之多少,左多右少为火虚,附桂宜稍加重,右多左少为水虚,附桂即宜轻用。
如当归生姜羊肉汤治肝经虚寒,倘肺脉虚弱,生姜只宜少许,肺主收敛,生姜辛散伤肺也。
如泻心汤治心火不降,吐血衄血,倘脉来不实,便不可用也。
如诊治伤寒麻黄汤证,问证无差,是麻黄汤证也,当用麻黄多少,当以寸脉尺脉而定,寸脉弱,尺脉少,只宜轻剂麻黄,便可出汗,寸脉弱,肺家收敛力少,尺脉少,肾家津液不足也,倘麻黄分量与脉不称,则服后汗多,诸祸作矣。
如诊治桂枝汤证,问证无差,是桂枝汤证也,而脉气虚软,芍药寒中,宜多用炙甘草以扶中气,以减去脉之虚软,则芍药乃能免寒中之弊。
如诊治普通外感,用薄荷以调卫气,用黄豆以和荣气,薄荷散性甚大,倘脉气无弦紧之象,不可多用,多则辛散伤肺,更加发热。
如诊肠胃热滞,拟用大黄以消热滞,倘脉象重按不实,便不可用。如其不能不用,必须用术草以辅之,乃不发生下伤中气之祸。
如诊吐血之虚热证,饮食甚少,阴液又伤,拟用补土养液之药,补土之药必伤阴液,养液之药,必伤土气,必须详审脉象,脉象润数,术草不可并用,或术草均不可用,则用山药扁豆以代术,用白糖以代草,细脉最忌辛散,当归不宜,只宜阿胶,虚热吐血,肺脉如细,更须保肺,橘皮下气,亦能伤肺,半夏更不敢当。
如诊治腹泻,腹泻因于食滞热滞者多,因于阴寒阳败者少,两下诊治错误,关系生死甚速,认为阴寒,脉必微少无神,泻后气衰,稀粪下注不射,不食,乃可用姜附以温寒回阳。食滞热滞,脉必紧细有神,泻后气不衰,粪粒兼水射远,能食,乃可用神曲谷芽以消食,栀子黄芩以清热,脉虽紧细,若右脉较左脉无力,消食预防伤中,清热预防败火,前人有云:左脉紧伤于寒,右脉紧伤于食,其实伤食不必紧在右脉,伤寒也不必紧在左脉。
如诊阴寒夹暑,其人不食,不大便,不小便,但欲寐不能寐,口渴而苦,舌无苔,六脉洪大异常,沉按虚空,而关脉洪大中藏有弦细之象。洪大虚空,阴寒之脉,口苦而关脉内藏弦细,是乃暑脉,方用重剂四逆汤以回阳,兑入冬瓜蒸自然汗以清暑也,无冬瓜汁麦冬二三钱亦可。
如诊得妇女经停,脉象平和,寻求结果,在左关得看病象,左脉较他脉多些,此木气不调也,用桂枝汤一剂,左脉多处平了,仅食饭加增,再诊则左尺较他脉少,此备热液少也,桂枝汤加生地以补左尺,一剂左尺脉起经来如常。
王梦英医案载,一人病外感,寒热身痛,梦英诊之,脉弦细异常,梦英曰:阴虚极度矣,未可治外感,用重剂熟地当归等补阴之药而愈。外感风寒而用熟地补阴之药,岂不将风寒补住,不知荣卫乃人身表气之阴阳,表气之阴阳根于里气之阴阳,里气之阴阳偏多偏少,表气之荣卫即不能调和而成圆运动。外感风寒而荣卫病,乃荣卫因风寒之伤而荣卫自病,并非风寒入了人身为病。此病脉象弦细异常,阴液偏少,即不外感,荣卫早已失和,再遇外感,失和更甚。所以熟地等药,补起阴液以兴阳气调归于平,里气这阴阳既调,表气之阴阳亦调,阴阳调而荣卫和,所以外感愈也,王氏谓未可治外感,正所以治外感也,王氏用此药治此病,乃由经验而来,于外感风寒,并非风寒为病,乃荣卫自病的原理尚不知道,因王氏亦王叔和伏寒变温之信徒故也,医家有舍证从脉不通之说,毫无理由。如此案,医家即谓第舍证从脉的治法,可以见中医不知原理,自古已然。
一七十老人,冬有外感,恶寒重发热轻,脉动不紧而虚微,服肾气丸五钱,半夜寒热罢而体舒,次早满身微汗而愈。伤寒论,麻黄汤治恶寒脉紧,紧者卫气闭束之象。故麻黄开卫气之闭束,为治恶寒定法。今外感恶寒脉微,微者阳虚之脉,肾气丸补起肾阳,里气的阴阳平,荣卫的阴阳自和,所以病愈而行微汗。如不补肾阳而用发散之剂,必脱阳而亡。此两案在已知圆运动原则的医家,自必认为当然,而不通医家,无不问之而咋舌。学脉不可就脉猜病,应问病求脉。所问之病是外感,求得之脉乃是内伤,内伤治愈外感自愈。外感病在荣卫,果是里气不伤之荣卫表病,脉必弦紧,束迫不舒而现躁争之象,不现阴亏之弦细脉,不现阴亏之微脉,按疏泄收敛之法治之可也。所以学医要学具体的病,乃能治抽象之病也。明了伤寒论桂枝汤麻黄汤证脉的意义,本书温病乌梅汤三豆饮证脉的意义,自能明了此两案的意义。桂麻二证与乌梅三豆之意义,本气自病的意义也。
一女科平日阴虚血虚,脉象沉涩,左尺尤弱,平日有病,皆服归芍地黄丸补血而愈,一日洗澡受寒,身痛怕冷,不能起床,脉象沉涩尤甚,予归芍地黄丸八钱,吞下安卧,并未出汗而愈。明是外感受寒,全从补血补阴施治而愈者,因脉象沉涩故也。若照外感治法,而用发汗之品,伤其血入阴分,病必加重,至于不起。所以此病明是外感,病愈汗出,其恶寒自罢,乃荣卫之和。阴血已虚可作汗故不汗出而病愈也。此病治效,所凭者脉,前人谓此等治法,为舍证从脉动,其实何曾舍证,正因此证,由于脉象纯系血虚阴虚乃成此证也。证由血虚阴虚而来,故用补血补阴之药,病自能愈。故用药治病,必以脉为主。
又一男科,自称男病复发,口淡不食,亦不饥,小便黄如柏汁,甚长,大便燥结,身倦无力,诊其脉全体细弱,右尺较少,予附桂八味丸二钱,茵陈蒿一钱,吞服,一日二服。服后胃更滞,更不欲食,脉细转和,右尺亦起,因以干姜两片嚼服,辣味少,苦味多,辣味少者,亦口淡之例,下焦无火也,苦味多者,火虚于下而逆于上也。用原方加干姜少许,同服,食遂增加,尿黄亦减,脉更调和。一剂之后,去干姜,只用附桂地黄丸四钱,茵陈蒿一钱,一日分二次服,数日全愈。此病口淡不思食,当然不宜地黄。因脉细阴虚,故仍用之,右尺火虚,故又用附桂。黄病为湿,尿长非湿,故宜地黄也。无湿而病黄,乃胆经之逆也,胆经相火逆行于上,故病黄味苦。火逆于上则虚于下,故口淡不食。茵陈清上逆之热,地黄滋阴,附桂补火,所以病愈。此病此方,亦凭脉耳,若以口苦胃滞之故,不用地黄,脉细难复,病将坏矣。此病,前数年曾病一次,医用附子理中加黄连,时轻时重,三年始愈,脉细尿长不知养阴,其不死者,幸也。此案用药,亦全凭脉象之功,数日全愈,理有当然。故学医归结在用药,用药的根据在脉象,故善于学脉者,乃能立于不败之地也。
一人左肢肿胀疼痛,午前轻。左肿痛为阴虚,午前为阳虚,脉左右皆虚,右尺尤虚,命脉服附桂地黄丸,每日二钱,午前服下,三日全愈。此病有谓为湿热者,有谓为风湿者,有谓为气虚者。今凭脉用附桂地黄丸全愈,可见凭脉治病,能免去一切牵缠而得着根本解决也。
国医指南将十二经病证,分虚实寒热,挨次列出,后学称便。然于脉的虚实寒热,无有认识,即无法辨别证的虚实寒热,只要于脉的虚实寒热,有精细的认识,无论何证的虚实寒热,不唯能澈底辨别,且能寻出整个治疗之法,不唯辨别医书已载之病证,且能辨别医书所未载的病证。由脉断病,实有不可言喻之妙。因一经的虚实寒热,必有他经的关系。脉法不精,必无整个澈底的辩法。而头痛治头、脚痛治脚,病不有愈且生他变也。欲认识脉的虚实寒热,只要有十架病床的中医院,以一年的临床经验,便可成功。总之由脉断病,是由原则以解决分则,由病断病,是图解决分则,而遗却原则,由脉断病,百无一失,由病断病,失多得少,甚至全失无得。脉者,审病断病处方用药的根据也。
以上审脉用药之大概分别法也,又有宠统学法,六脉中部为主,凡中部以上脉盛,中部以下脉虚,无论何病,先补中气,再配合病之药,凡中部以上脉少或无脉,中部以下脉多有力,无论何病,温药补药忌用,宜用消滞清热养阴药。中部以下主里,中部以上主外。里气不足,故先补中,里气有余,故忌补药。人身右为阴道,左为阳道,左脉阳虚,则升不上来,右脉阴虚,则降不下去。升不上来,则左郁而虚大,宜温升之药,降不下去,则右郁而实大,宜凉降之药。左属水木,右属火土,左脉沉细,水木枯涩,宜滋润水木之药。右脉微少,火土衰退,宜温补火土之药。左寸属心火,左寸不足,木气足则左寸足,右寸属肺金,右寸不足,不治右寸,土气足则右足,左尺属肾水,左尺不足宜补水,兼降肺金,右尺属相火,右尺不足,宜温肾,兼降胆木,此大概宠统学法也。宠统学法中,更有宠统学法。即上文所说脉的大体柔润布微为阳虚。夫论何病,不可用凉药攻伐药。干枯而弱为阴虚,夫论何病,不可用燥热药横补药是也。只要指法活泼,大体认清,宠统之中,已得应用地步了。学医归结在学脉,以上学法,理路明白,初学入门之捷径也。
还有好些省分诊脉,病人伸手就诊,都将掌心向上仰着,更无法诊得明白。万不可掌心向上,定要虎口向上,而且将掌向心微弯,则脉来流利,医生仍能用指法去细细寻求,李濒湖候正之四言举要曰:初持脉时,令仰其掌,不可为训。
彭子益
彭子益(1871-1949年),云南大理鹤庆人。清末民国年间著名白族医学家。彭子益出言诙谐辛辣,孤傲不驯,才学过人,识见超迈不与同道合。少年时代就对医道情有独钟。经过不断的精心研读,他对传统中医理论典籍的理解和把握达到了一个辨识透辟,由博返约的层次。成年後,负笈游历重庆,自荐于吴棹仙创办之重庆巴县国医学校任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