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 黄土豪欺心诬劫 张秀才畏刑招供
话分两头。却说扬州府城外同安里,有一土豪,姓黄名仁字得明,家财有数万,广有田庄,婢仆亦无算。下有四子,长子飞龙,娶妻朱氏;沈子飞虎,娶妻王氏;三子飞鸿,四子飞彪,未曾娶妻。惟飞龙与飞虎已入了武学。这黄仁捐了一个同知衔,平日霸人田屋,奸人妻女,无所不为。当日清明佳节,家家上坟,那时却有一妇人杨氏,年约五十余岁,因丈夫计昌身故,并无男儿,与女儿月娇二人上坟拜扫,将祭物摆开,先拜各祖先,然后来拜父亲的坟墓。适有土豪黄仁父子亦在此处扫墓,那第三子飞鸿窥见,在旁边目不转睛,见他生得美貌,眉如秋月,貌似西施,心中依依不舍,又不知是何家之女,那处居住。拜毕,即随其后,一直跟到月娇母女回家。向邻查问,然后知系许昌妻氏女儿。回到自己家中,将此事与母亲李氏说知,欲娶他为妻。要他在父亲面前说明,着媒往问。当时李氏得了飞鸿日间言语,是夜就对丈夫黄仁说:“今日这飞鸿三儿前往拜山,在山前见了一女,生得甚好,他十分中意,要娶他为妻。后来查得殷家之女,名月娇,他父亲计昌现已身故,止存母女二人孀居,想他亦属情愿,所无不肯之理。你不妨着媒前去讲过。看他如何?”黄仁说:“怪不得今日在坟前见他母女回家,见墓亦不拜,跟随而去。三儿既中意,待我着媒往问,谅必成就。”说完,即叫家人黄安进内,吩咐说:“你可前去和安里第三间陈妈家中,着他立刻来,要事唤他。”那家人黄安领命,直望同安里而来。来到陈妈家中,适见陈妈坐在屋内,进去说:“我老爷叫你去,有事使你,可即刻走一遭。”陈妈听说了,问:“有甚么事,如此要紧?待我锁了门,然后同你走走。”即刻就将门锁了。即随黄安直走到黄家庄,立即进内,转过书房,见了黄仁,上前说:“不知老爷呼唤老身到来,有何贵干?”黄仁说:“你有所不知,只因昨日我父子上坟扫墓,看见殷计昌之女月娇,生得颇有姿色,我欲他为媳,将来配与三儿飞鸿。你可与我走走,倘若得成,媒金自然重谢。你立即前往讲讲为是!”陈妈说:“老爷大门户,岂有不肯之理?待我前去问过,看他如何对答,再来复命便是!”当即别了黄仁,来到了殷杨氏家中。立即进内,杨氏迎接,两人坐下,杨氏开言说:“不知妈妈到来,有何贵干?”陈妈说:“非为别事,现今有一门好亲事,特来与你相酌千金之庚帖,来将与黄家庄上三公子飞鸿合配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杨氏道:“甚好!惟是月娇父亲在生时,已许了人家。”陈妈问:“此时许了何人?”杨氏说:“已许了张廷显之子张昭,现在已进了学,只因亲翁上年身故,服色未满,所以未有迎娶。比次实望妈妈虚走一遭。”陈妈说:“令千金已许了张秀才,这也难怪,待我回复黄老爷便了。”说完,当即起身辞了杨氏,复到黄家庄上而来。到了庄中,即向黄仁说道:“昨奉老爷之命,前往殷家将亲事说了,谁想那殷月娇之母杨氏说,伊女儿亲事殷计昌在生之时已许了张昭,上年已入了学,因丁父忧,所以未迎娶过门,故此特来复命。”黄仁说:“此事确其,亦属难怪,待我查过,再着人寻你未迟。”陈妈见说,立即回家去了。即叫飞鸿进内说道:“殷杨氏之女月娇,我已叫陈妈前去问过了,他的母说已许秀才张昭,那张昭因为丁父忧,未曾迎娶伊女过门,特为父与你另寻亲事便了。”飞鸿听说,口虽无言,心中不悦,辞了父亲,遂进自己房中。此夜发起病来,一连数日,并不起身。有丫环前来书房问候,得知飞鸿有病,即禀知老爷、夫人知道。黄仁夫妻进入房问道:“三儿,你有什么病,因何连日不起?究竟所患何症,可对我说知。”飞鸿答道:“想儿自从那日上坟回来,心中自不安。前回身上发热,夜来更甚。”话完,即合眼不言。黄仁夫妻两人闻言,即出房门而来。至厅中商议,三儿之疾,他说上坟回来即起,莫若着人去请一位方脉先生来,看他如何。即着黄安进内吩咐:“你请位方脉先生来,看你三公子之病。”黄安领命,立即而去。请了一位何先生,名叫何有济。当日从了家人黄安进内,先入书房看病。黄安在床边说:“现在奉老爷命,请了一位先生来诊脉,三公子起来看视。”飞鸿说:“我一身骨痛,不能起身,可请先生进内与我诊视。”黄安一闻言,即请先生近床,将飞鸿左右手六部之脉,细细诊了一回,并问了病源,遂唤黄安来至书房坐下,向黄仁说道:“医生诊得令郎之病,左关脉弦大,右关洪数实,乃阴火上升,肝郁不舒,心中有不如意之事,非安心调理不能痊愈。”说完即开了一方,该药无非清肾之剂,谈论一番辞去。是晚,飞鸿服了这剂药,仍不见效,一连数日诊视,病体益剧。黄仁心中烦闷,即对安人李氏说:“你速进房将飞鸿细问,实因何事以致于此?”是夜,李氏果然进房,向飞鸿说:“你父亲着我问你,究竟因何事致疾如此?”飞鸿说:“我的病源,母亲尽知。自从那日上坟见了月娇之面,时常心中牵挂,所以一病至此。纵使扁鹊复生,难医此病痊愈,想儿亦不久人世矣!”话完,合眼即睡。那李氏听言,即出来对黄仁说道:“三儿之病,实因三月上坟见了月桥,不能忘情,料想治疾无用,老爷只须设法,免误三儿之命。”黄仁想了一回,说:“那月桥已许了人,想亦难设法。莫若明日唤陈妈到来,看他有怎么良计可以治得三儿疾?”到了次日,即着黄安进去说道:“你可再往陈妈处,叫他速速到来,有要事商量。”黄安领命去了。不久,将陈妈带进前来。黄仁先说:“我今叫你到来,非为别事,所因前月着你前往问月桥这件亲事,我对三儿说知,他就一病不起,医生调治,全不见效,特叫你来,究竟有何法解救?”陈妈说:“这样之病,有药难施,除非月娇肯嫁,三公子方得愈。老爷还须打算!”黄仁说:“那月娇现已许配张秀才,何能肯嫁我儿?没有什么打算。”陈妈说:“此件事,老爷不想他为媳则已,若想他为媳,老身想条良计,包到手。”黄仁说:“计安将出?”陈妈说:“我将张昭想了一番,不过一个贫穷秀才,着人与他往来,劝他将妻相让,把三百两银子与他,他若不允,老爷着人将赃物放在他家,就说他包庇贼匪,坐地分赃,老爷与知府尊交好,求他出差捉拿,解案强逼招供,收在监中,将伊害死,那时不怕月娇不肯。此计老爷以为如何?”黄仁听了大喜:“看不到妈妈有如此高见,待我明日着人前往便是。”此晚,陈妈就在黄家庄食了晚饭方归。次日,黄仁即寻了一人,名叫伍平混,平日与张昭颇好,将银十余两交他手中,着他如此这般,吩咐一番。那伍平混得了银子,寻着了张昭,说:“我有友人,欲求张兄写扇数把,不知要笔金多少?”张昭说:“彼此相识多年,笔金随便就是。”那伍平混即将扇子并笔金一并付下,便说道:“弟今得了数两横财,欲在酒楼寻些美酒佳肴,如秀才不弃,一同前往。”张昭说:“如何破费仁兄?”伍平混说:“彼此朋友,何必谦话!”於是两人同往,找了一家酒楼,觅一好坐位,大家坐下,即唤酒保弄些好酒来。酒保从命,连声答应,将各酒并菜摆开席上,两人执杯就饮。伍平混说:“多年不见,究竟近年光景如何?今令尊福否?俾时荣娶否?”张昭说:“上年家父已故,因丁忧未娶妻。历年闲住,不过写扇度日,未有十分光景。”伍平混说:“比时你令尊生时,定下你之亲事,是何人之女,不妨说与弟知。”张昭答说:“家父生时,已定了殷计昌之女,岳父亦已去世,两家均有服,故嫁娶两字,暂且放下。”伍平混说:“莫不在邻街?伊母杨氏年约五十余岁,此女名唤月娇么?”张昭说:“正是,兄台何以得知?”伍平混说:“别人我亦不讲,余与贤兄多年相交,情同莫逆,不得不细悉言之。此妇甚属不贤,自己少时已属不端,又教他女不正,私约情人,个个皆知,难道贤兄未有所闻?”张昭闻言,想了半晌,方开言说:“究竟此番说话是真的么?情人果是何人?”伍平混说:“我也闻得人说,与黄仁之第三子飞鸿有情,时常往来,怪不得贤兄近日之世景如此不佳,将来若过了门,贤兄还须要仔细,万一与情人往来,性命定遭毒手,贤兄早为打算!”张昭听了伍平混这番言语,饮食不安,又未知真假,草草饮了一回,遂问道:“伍兄所说之言,乃是人言,或是目睹?迄今我一贫如洗,难与计较。究竟有何良计教我?”伍平混说:“弟有一句不识进退的话,不知贤兄肯容我讲否?”张昭说:“伍兄既有良言,不妨说出!”伍平混说:“此等不贤之妇,纵使迎过门,亦属不佳,必有后患。莫若将他休了,任他嫁了飞鸿,着人去要他银子二三百两,另娶一贤良的,不知贤兄以为如何?”张昭说:“此等事情,实非浅鲜;所听人言,未必是真,待我访过明白,下日再来复命。”于是两人用了膳,当即下楼辞别,即行分手而去。当时已夜,张昭回到馆内,夜不成眠。次日,即着人到岳母处略将此事查问了一回,始知黄仁曾打发媒婆陈妈到门求过亲事,不就。方知伍平混在酒楼所讲之事是假,遂立定一个主意,将伍平混所付下之扇-一写起,待他到来。不数日,伍平混果然到来取扇。张昭先将各扇拈出,交与伍平混,说:“伍平兄,你前数日所讲的话,我已访得的确,大约伍平兄你误听外人言语,几乎我将妻休了。你可对黄仁说,不要妄想坏了心肠为是。”话言几句,立即进内去了,伍平混自觉无味,拈了几把扇子,出门直望着黄家庄而来。来了庄门,立即进内,转过书房,见了黄仁,言说:“此事不妥!”就将见张昭求他写扇为凭,带到酒楼说了一番,谁知他查了几日,今日我去取扇,他将我骂了一场,叫我回来对叔台父子说,不要妄想,反坏了心肠。说完这几句,立即进内,就不与我讲了。如此行为,令人可恨!叔台还须想个方法,弄他九死一生,况叔台又与知府相好,这寒士未必是敌手,那时月娇不怕他不从。未知叔台有什么良计否?黄仁说:“此事容易,莫若我明日做一禀,去知府衙门报劫,求他差捉张昭,说坐地分赃,你可先将赃物放在他屋内,那时人赃并获,你道此计如何?”伍平混说:“甚好!赶紧即行!”当时黄仁执起笔,做了一个禀,交了伍平混看过,其禀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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